二十八年前我在东京游学，导师丸山升老师说：你在中国就是日语老师，到日本后又一直在教中文，现在熊本大学中文系有个职位你想去吗？那是八十年代末期，网络还没有起步、中国刚刚改革开放、日本也尚还保守。外国人当不了国家公务员，只是国立大学外国文学分野可以聘请外国老师。我犹豫了几天，查看了历史悠久的熊本大学，抱着一颗感恩的心离开了忙不到尽头的东京。从此每年都经历着熊本独特环境的考验。

照片:熊本城. 摄影:663highland

 自然环境只有去适应，没有调侃的余地。而且习惯了，平日也不会顾及太多。但熊本地震后人忽然变得敏感了。当然这和至今余震依然不断有关。常常不自觉地被震颤，人们的神经已经像拉紧了的弓弦绷得紧紧的了。雷鸣骤雨再造成伤亡的话，你能不去思考这个区域的节气变化吗？！每年入夏时的暴风雨，入秋时的台风，都会让你心生洪荒之感。年年如一日地延续着，隔几年就是一场洪水、一场超级台风。去年的这个时节，大水漫过白川河流进市中心、流进我们的校园，部分交通瘫痪、学校相继停课两天。昨天一个晚上雷鸣闪电、大雨滂湃。我们睡着睡着就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手机的警报声惊醒了。轰轰隆隆、嘟嘟嘟地响个不停，实在是睡不着啊！我和夫君不自主地拉开窗帘，眺望从阿苏山上流进白川河的大水。真是一片汪洋、浪涛滚滚啊！它覆盖了两岸平日的跑道和绿色的草坪，眼看就要越过高高的堤坝了。那景象一片混沌、无处不是自然的威迫。我们虽然站在高处还是倒吸了一口气，无疑深深地感到了人之渺小就像一颗沙粒。明天会停课吧？我问夫君。这样下下去，别说停课又是一场大洪水啊！他回答后又说：还是睡点觉吧！天亮了又该忙了。
   

 清晨窗外的白川河好像大海落潮，虽然看不到草坪，但水已经离堤坝很远了。市内交通也都正常运行，我们当然也要正常上班了。但是今天缺席的学生很多。“昨天晚间你们睡好了么？”我问专业课上的学生。大家都说：“睡不着啊”！中文系三年级的濑户惠和我如此对白：
           

 昨晚打工回家的路上，一颗霹雷就落在我的自行车旁边。好恐怖啊！
  肉眼能看到霹雷吗？
  看得到呵，就是一股闪电，落在地上时还有声音呢！

听了她的话我不由地毛骨悚然。并且情不自禁地想到：人类还需要自相虐杀吗？我们每一个人一生中都要经历数不尽的坎坷和惊险，能够平安地走完自己的人生路已经很不容易了。从神话上来看，人类本来就是一家人啊！亚当与夏娃、伏羲与女娲好像都是说上苍希望人们向善互助的道理。可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还没有完全醒悟到：我们应该征服的是大自然、是我们自己，而不是人类之间。当然这里所说的‘征服’是说我们应该如何爱护她、保护她、如何与她共相存。人类的科学走向一直以来都是设法战胜自然、胜取他人。可其实本真的姿态应该是读懂自然、理解他人，与其共存吧！
   

熊本这个县城从地理环境上来说就很独特。她位于九州的中心被其他县市环抱得有点水泄不通，即使流进了世界的大风大浪，也被自豪的本地人不肖一顾。另一方面他们又格外喜欢接近新鲜事物，一旦不新鲜了，又会马上去寻找新的事物，很是矛盾。他们的自豪感或许是来自辉煌的历史吧！在幕府时代号称‘肥后藩’的熊本，因为有加藤清正和细川赖之这两个历史领袖，建筑了被九州人仰慕的熊本城、田野丰茂、百姓乐业。在文化方面也是一样，就说天草（地名）她是日本基督教的渊源之地。熊本大学又是明治时期的帝国第五高校，文学家夏目漱石、小泉八云都曾在这里职过教。虽说是九州的第二大都市，熊本人历来都有与第一大都市福冈比肩的心理。其县民的个性云云众多，但人人皆知的还是男人‘顽固’；女人‘猛妇’之说。关于‘猛妇’这个词，字典上是查不到的，可民间无人不晓。‘猛’字可视为副词，是说妇女强悍勇猛的意思。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了，除了体验了她的种种特质以外，还深深地感到这里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古老文化的原版，与东京大阪的意识形态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除去暴风雨和台风的季节，她的确是一个适宜生活的、温雅祥和的鱼米之乡。尤其是这里的水、它的醇和与圆润驰名日本各地。
  

下班回家后，再俯瞰白川河时，大水已经退去。两岸的草坪上留下了一堆堆阿苏山上流下来的草木和棍棒，有些树还很鲜嫩就被连根冲了下来。此时天气放晴，夕阳出，乌云里一线殷红闪耀。河面上，飞鸟翩翩。白鹭、苍鹭、黑鹭、野鸭、鹡鸰、鸊鷉、燕子……各种水鸟集聚，好像在倾诉着昨夜河水的疯狂。
  

  媒体报道这场暴风雨的受灾区死亡六人，伤者、房屋倒塌、道路灌水处众多。地震的创伤还在心里、救灾工作还在持续，又来了这样一场暴风雨。我们不能不说：熊本你太累了，累得让我们担心。担心你像一叶孤舟在洪荒中找不到绿色的陆地。

2016年6月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