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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俏阳:遗忘在沙滩上的海螺
日期: 19年12月3期

日本泉州商会   林俏阳

        
捡起大海遗忘在沙滩上的海螺,轻轻贴近耳旁,里面传来儿时母亲呼唤的声音,如海鸥盘旋天际,又似蒲公英带着一夕晚照轻轻落向海面,海面升起一轮明月。漫步在异国他乡的沙滩上,我又想起了家乡的海。
          
我的家乡,是福建东南沿海的一个小渔村。以前的天很蓝,空气非常清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边仰望万里晴空的白云,一边听着海潮的呢喃细语。温暖的阳光下,碧绿的海水和蓝色的天空连接在一起,波光粼粼。涨潮时,海水从天际一浪接着一浪湧过来,撞击在海边的礁石上飞散开来,发出扣人心弦的咆哮声,让人不禁生出被揉碎在这片礁滩上的感觉。
大海除了惊涛拍岸的雄壮之外,也有温柔的一面,如同母亲的怀抱一样。海风轻拂中,浪花仿佛害怕惊醒人们的美梦,轻柔地爬上沙滩,化为细小的泡沫,渗进沙子里。整条海岸线是一条带状的细软沙滩,如同少女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家乡地处福建沿海一带,有田有海,在现代诗人眼中可能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好地方。但是,对贫困线下挣扎的村民来说,却代表着双重劳作的痛苦一一既要耕田种地又要下海捕捞。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天天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餐餐只能吃番薯。在那个粮票布票的年代,别问能不能吃得上肉了,就连苹果一整年也只见过一个,还要让给弟弟,然后眼睁睁看着弟弟把它吃完,到最后自己都没能咬得上一口。可能是当时那个苹果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至今一直特别喜欢吃苹果。


把一个农村的故事写成一部史书,就是一部血泪史。经历过造大坝记工分时代的祖母,无数次咬牙切齿地对我抱怨说,祖父生前被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红卫兵五花大绑,后背插上写着各种口号的木板,强拉硬拽到街道上示威游行,然后跪在戏台上,被打到大门牙和着血吐出来,直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至于被批斗的理由是因为盖过红砖大厝的曾祖父下过南洋挣过钱,所以祖父属于走资派。据说我那未曾谋面的、早已逝世的祖父,年少时曾瞒着我曾祖母,扔下中学的课本,偷偷跑去参加抗美援朝当了炮兵,直至战争结束才回来。每当提起这段往事,祖母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没好报,好人不长寿。
还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一些村民的英雄事迹。由于是口耳相传,其真实性难以判断。解放战争后期,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残兵败将仓皇逃窜到台湾。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直追到福建东南沿海的海边,并在各个村庄里驻扎下来。为了解放金门和台湾,解放军征集了附近村庄的所有船只,准备渡海解放金门。当时我村里有十八位热血青年也报名参军了,跟着解放军大部队在涨潮时登上木船冲向金门,登陆金门后与国民党军队发生激烈的战斗。


大陆东南沿海和金门隔海相望。大陆这边涨潮时金门那边是退潮,大陆退潮时金门是涨潮。当时解放军坐着小船跟着潮夕登陆金门海岸后,由于大陆东南沿海处于退潮时期,整片沙滩没有海水,所以解放军的补给无法及时用小船送达金门,致使前期登上金门的解放军陷入孤军奋战的困境,最终解放金门一役以失败告终。听说后来从金门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旗手,一个是吹小号的。我村的十八位青年也全部战死,故留下一个"十八只掌"的故事。"一只掌"是一位英雄好汉的意思,"十八只掌"代指十八位英雄好汉。

后来,大陆与金门陷入了长期炮击战的泥沼中,即被称为第2次台湾海峡危机的金门炮战。1958年到1979年,中国大陆东南沿海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和逃窜到台湾、金门、马祖的国民党军队互相隔海炮击,直到1978年12月16日美国宣布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两星期后的1979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宣布停止砲击,这场历时大约二十一年的炮击战才终于结束。听大人们说,那时候金门经常发射炮弹过来,打进村里。我家的红砖厝也被炮弹打中过,至今墙角还留着当年的那个弹痕。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了,福建东南沿海也解放了。但是,东南沿海的人民却还在炮火声中,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二十多年,包括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从元末明初的倭寇入侵开始,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东南沿海渔民的苦难史就不曾断过。很多人为了养家糊口,从早期的下南洋到后来的出国打工,其背井离乡的辛酸终于为小村庄赢来了"侨乡"的美誉。在我看来,一部侨乡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老百姓的血泪史。
从1979年1月1日开始,金门炮战虽然结束了,但是大陆和金门还是坚持不懈地开展宣传战,大陆高喊"解放台湾",台湾叫嚣"反攻大陆"。八十年代还在念小学的我,经常看到汽球从大海的彼岸飘过来。这些汽球都是国民党从金门放飞过来的,里面装着好吃的糖果巧克力,还装了一些污蔑共产党、叫嚣反攻大陆的宣传单。那时候,我们心里只惦记着汽球里面的零食,一看到就一拥而上追着汽球跑,并不时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往天上扔,使劲把汽球打下来。打下汽球后,当然是像对待糖衣炮弹一样,糖衣扒下,炮弹扔掉。不,应该说是连炮弹都拿来"废物利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厕纸是很少见的,上厕所前都要捡几块干净石头带进去的贫穷年代,这些"炮弹"宣传单都成了小石头的替代品。当时大人们经常开玩笑说,如果让国民党的老蒋(蒋介石)知道给大陆送来免费的厕纸,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很苦,但是,也有单纯天真的甜蜜。我们经常去海边玩耍,沙滩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裤底打着补丁的背影,还有一串串天真烂漫的童音飘荡在风中。当晚风吹过海堤上的防风林,越过盐田上如雪花般亮晶晶的盐堆,吹皱后面村庄徐徐升起的白色炊烟。燃烧成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际,把宽阔的海面染成了金黄色。在夕阳余晖下,婉转悠扬二胡声中,渔船满载而归,停戈在沙滩上。海浪、沙滩、木船定格成一副如梦似幻的美丽风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牙儿也悄悄地升起,如同娇羞的少女,躲在轻纱般的云彩里。华月银辉下,大海有着睡梦中婴儿般的安祥。海风轻轻地抚摸着海面,带来潮湿的咸味。远方海面上仍在作業的几艘渔船的渔火,和村庄里的万家灯火相应成辉,点亮了漆黑夜空中的星星。


时过境迁,如今身在异国他乡,还是一样喜欢大海。踮起脚尖眺望远方,即使无尽的思念能够穿透厚厚的云层,直达海洋彼岸的故乡,也不忍让亲人再次流泪悲怆。我浓烈又炽热的爱,既不是狂风暴雨中波涛的汹涌,也不是风和日丽下海潮的呢喃,而是散落在细软沙滩上,痛苦得呜咽不出声音的海螺。
没有什么纯粹的岁月静好,而是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还有被掩埋在岁月尘埃里的血和泪。捡起大海遗忘在沙滩上的海螺,轻轻贴近耳旁,里面传来的是,几百年来东南沿海老百姓的哭泣声,以及无数革命烈士浴血奋战的角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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