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文学园地

作者：万景路

“我最喜欢女人的下半身”。这是日本著名导演今村昌平在接受日本NHK电视台采访时的惊人之语。据说就为了这一句话，NHK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曾大为头痛，头疼于在访谈节目正式播出时是否要删除这句话，值得庆幸的是，最终这句话得以保留。NHK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这个决策是相当的英明，因为这句话太容易在日本男人的大脑中引起“共振”了，而且还符合了今村先生作品中一直所力图表现的人的最基本的本能之“欲”，才是一切事物发生发展之原点的思维习惯。也因此这句话最终成为了今村先生一生的名言之一。说这句话的时候，今村先生有太太及二儿一女。感佩于今村先生的率性和勇气，也就开始关注起了先生的作品。

作家深泽七郎

不过，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他的《楢山节考》。该片通过对百十年前一个小山村里发生的包括弃老、性爱及传统迷信等的平实、客观的白描，把当时那种现实之污浊，生存之困苦，欲望之随意，人性之矛盾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影片中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宿命感，残酷的感知人生之艰辛和炙热的乡俗风情味，得到了专家和普通观众的普遍认可，这也使得今村先生被誉为发现灵魂、认识灵魂、探究灵魂的骨灰级大师导演。也由此，今村先生执导的《楢山节考》在法国戛纳电影节一举拿下金棕榈大奖，从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今村正式被世界认可了，并被誉为人类电影导师，黑泽明第二。

《楢山節考》是日本著名作家深泽七郎在1956年写的一部小說，这部小说即是他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小说是以长野的“姨捨”山传說作为主干，描写在长野贫寒地区人们的生活情形的。其实，日本在七世紀時已经有了弃老传說的文献记录。古代日本人生活困苦，为了让年轻人活下去，老人到了一定的年令，即使身体还很硬朗，也必须要由子女背到深山里面丢弃，任凭其自生自灭。这一行为被古代日本人称为“姨捨”，即“弃老”之意。

《楢山節考》故事发生地的长野地区冬季酷寒，在深山里生活的人们都非常的困苦，他们平时考虑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储备粮食以度寒冬。当人的生存条件到了只求温饱時，那么，生活也就只剩下吃与性了。电影中大量出现的动物交配，弱肉强食画面就是用来影射在这种生存环境下人类的那种原始的动物性的，基于此，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村人的人性可以说都是最原始的，这也是导演所倾力要打造的效果。可以说，食物的匮乏将人类社会所有美好伦理价值打击的可谓是体无完肤。因为贫穷，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自然法则残酷，就连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都不得不进行“淘汰法则”。 而这个小山村的最现实的恶劣生存条件，就將人性扭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村人们將这种“姨捨”的残酷行径奉之为“传统”，并牢牢遵守着……

在这种背景下，故事中的主角阿玲婆婆也69岁了，离70岁必须参拜楢山（指当地老人达70岁就要被儿女扔到楢山任其自生自灭的残忍习俗）只剩下一年时间了。可她全然无视这件对自己来说马上就要面临的残酷现实，而是一心一意的为儿子辰平张罗娶媳妇，甚至竟为自己69岁了居然还有着一口好牙而深感羞愧，于是，她干脆敲掉了自己的门牙以证明自己已经老了，吃不动东西了，也就是喻示自己可以上山了。可是相较于母亲的坦然面对弃老习俗，兒子辰平相反的卻是怯弱不忍。他內心天人交战不愿意將母亲丢弃到山上，但是现实是粮食不足，多一个人全家也许都有饿死之忧，可以说是连最低层次的生理需求都近乎无法保障了。不过，尽管辰平不舍母亲，但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他的心里深处所表现出来的还是无法反抗古老的习俗。

辰平背母参拜楢山可以说是整部戏的高潮了。母亲为儿子包扎伤口，儿子要将饭团留给母亲，母子在山路上互相照料，看上去一对令人艳羡的真情真性母子，可想到要做的事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弃母”，这种强烈的对比，几让人窒息，就不由得让观众自然而然的私下里进行换位思考，如果换了我们，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呢？想想現今社会，子女虐待、施暴父母，对他人暴力相向，为了爬上更高位而不择手段等等事例。也许导演正是有意藉这段对比来讽刺今人：你们只是比较体面的在做着跟影片里面的人们一样的事情罢了……

今村导演在此利用暧昧的正反对比手法来揭示出人性之根本的自私性，仅此还不够，他又通过运用大量的动物交配镜头，来进一步隐喻人类的动物性。动物做的，人类也照样在做。弱肉強食、自然淘汰、最原始的本性，在只有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下，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今村先生的勇气虽然表现在他一生的各个方面，但在《楢山節考》里却是表现的最为彻底，无论从台词、隐喻、直描还是拍摄手法等各个方面，都可以说是直指人的本心，犹若把人彻底扒光露出最深处的赤裸裸的灵魂般，让每个看过这部戏的人都会陷入一次甚至N次的深层次思考中，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正是今村昌平的与众不同的胆略和勇气才支撑他拍摄出了这部直指人心的不朽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