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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非:横山先生
日期: 18年03月4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杂记帐 雪非

横山先生是我的老师,承蒙他通过一个简易的面试和笔试接受我做他的学生,我得以以旁听生身份进入奈良女子大学,于次年春通过硕士考试,正式修读研究生以及二年后的博士课程。

第一次和先生见面是1989年秋,由北冈正子教授带着我前往奈良女子大学。去之前,北冈教授先面试了我,之后答应由她在女大任历史教授的先生北冈诚司向横山先生推荐我。

横山先生毕业于京都大学,是与吉川幸次郎齐名的小川环树的学生。所以,6年间在先生的课堂上,总能听到他挂在嘴边的“吉川先生”、“小川先生”。我家的书架上有先生送给我的小川环树注《苏轼》上下两册,1962年岩波书店的新书版,裹以半透明的蜡纸书皮,我知道,凡是这样包裹着的书,都是先生藏书中的珍贵品。先生爱书,他手里有书翻看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他的表情仪态会把这个时刻的幸福感展现得一览无余。

先生专攻中国古典文学,但是他的中国情结是没有时代划分无所不包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先生携全家去北京一家高校工作,听留学时一个先辈说当年横山老师去她家串门,推着自行车,车把上网兜里一个大西瓜,“全北京,不,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外国专家!”女子大学本来就难以见到几位男性,先生是校园里为数不多的男性教职员工中最具有中国特色的人。先生在中国研修期间的一个路遇场面在女大中国留学生中广为流传。正在口角的路人拉着横山先生说“这位同志您给评评理!”……整个校园,唯一一位衬衫放在腰带外面的男士就是横山先生,那是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时尚。先生的两个女儿都会说中文,小女儿弘美可以胜任日本公司里的中文业务,大女儿珠英端庄聪慧,既有日本女性礼数周到的柔美,又有中国女子的文静大方,也能操用中文进行简单交流。

先生对中国的方方面面都抱有热情,自始至终怀着善意和包容看待中国和与中国有关的一切。全女大中国留学生都知道有个横山老师,这位国立大学的堂堂教授,只要有人有事找到他,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他都会全心全意去帮助。他像在给全体中国留学生做陪读,就像一个在日中国人的明卧底,需要时他会站在中国学生一方向校方解释中国国情以疏通事宜,或是站在日本角度和校方立场诠释这里的规则。有时候,他的规则说明迫切而絮叨,唯恐我们因领会不周而遭遇不畅。强调凡是印在纸上的相关条例、规定都是必须严守的,否则就可能吃大亏。比如,关于学费支付,每年新学期学校会发一个通知,写明缴纳期限以及免费手续的申请期限等等。对此,新来的留学生往往马虎大意,错过指定日期就不得不无条件地支付全额学费。而那时候大多数中国留学生都不具备自费留学的经济能力,基本都可以享受到日本政府、民间以及学校的程度不同的助学金,但是,条件是必须按照规定程序申请办理。所以,先生课余之外耗去大量时间精力用于协调中国学生的留学生活。

出了近铁奈良站向学校走的路口有一家KOKUYO文具店,店面不大,里面应有尽有。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笔帽顶着白花的钢笔,价格昂贵。1991年3月,我收到硕士考试录取通知的同时,也收到了先生的升学礼物,一支14k金万宝龙钢笔。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件家里家外最高级最贵重的物品。先生用的是一个合成革手提包,因为总是往里面装过重的书而被撑破,破到太惨先生就拿去缝补。先生的皮制手提包和上等品牌的风衣只有在外出参加学术会议和学生毕业典礼时才用。1993年2月收到博士课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再次得到先生送的礼物,软皮包装的第四版《广辞苑》。装字典的袋子里夹了一页书店放的美国新闻周刊(Newsweek )日文版杂志广告,我就填写了广告中的明信片寄了出去。每周一本,一直订阅了20年。

在校期间,承蒙横山先生的约请,有幸在女大教室里亲聆周祖谟先生的讲座。还曾与先生及已故中岛碧教授陪同社科院来访的赵园老师一同参观大阪的古坟遗迹。先生执教奈良女子大学之前,曾在天理大学任教,所以我也不止一次跟随先生亲睹过他的母校京都大学以及天理大学图书馆珍藏的古籍善本。

几年前一次与先生一起喝茶时,聊起夫人,先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翻开几层包叠,里面是一方十字绣的布帕。“这是我太太绣的,她平时喜欢做这个,但是我以前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先生表情有点羞涩,却又掩不住满满一心的深情。羞涩是因为他和他的一家人都一向为人谦和平易,不习惯在人前表现自己和与自己相关的事。但是,我在这一面绣帕里领会到了先生痛失夫人的寂寞与遗憾。我女儿刚到日本时,应夫人邀请我带着刚满5岁的她去先生家做客。门厅花瓶里插着满满一大瓶粉色郁金香,怕刚到日本吃不惯日本菜特意做了中式煎包,还把两个女儿小时候爱读的绘本和幼儿园时的手帕拿出来给我女儿看,说如果喜欢就送给她。我女儿非常非常喜欢那本画册,现在还收在她的书架上——《第一次买东西》(はじめてのおつかい),由福音馆书店发行,1977年的畅销书。一个5岁女孩儿受妈妈之托小手捏着两枚硬币去给婴儿买牛奶的故事。先生一家围着我的女儿说话,她还不太会说日语,但是很努力地应答。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她答说粉色。夫人听了特别高兴,低声说猜想中国的小女孩儿大概也会喜欢粉色所以选了粉色的花。夫人和先生一样也来自北海道,她出生在函馆。我没有去过函馆,和那里的唯一关联,就是那是横山夫人的生身地。所以,函馆在我心中呈现的景象就是那里的女姓美丽优雅,四季静放着粉红色的郁金香。

一位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日本教授,一个亲近所有与中国相关事物的友好人士,一个朴实无华书香四溢的普通日本家庭,一个无论家里还是研究室都被书本堆砌得水泄不通却能随时抽出话间涉及到的那本书找到那一页那一段那一句的知书藏书家——横山弘,我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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