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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宽:小板凳
日期: 17年03月2期
杨志宽:小板凳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丽君苑 杨志宽


2016年12月31日,这一天在西安古城,有人给我写了一封信。他是邓丽君小姐的二表哥许建国先生。

2017年1月5日,寒风凛冽的午后,我和在国内度过短暂寒假,刚从西安返回到仙台的学生共进午餐,他把建国二哥送给我的小凳子交给了我。下午回到学校,没急于看小凳子,因为外面用塑料薄膜一层层密密麻麻包裹得严严实实。学生和我说小凳子年头太久了,木头都槽了,当年结实的木头,经过岁月风雨洗礼,已变得像豆腐渣,像法国面包,松软得很难承受命运之痛。那天小凳子就放到我车里。建国二哥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坐在车里,打开信,阅读一遍,看得哑口无言。回到办公室迅速展开下午的工作。

今天,2017年2月21日星期二0:53,午夜的此时万籁俱寂。妻子和女儿都在恬睡,我独自在客厅泡好茶,打开电脑,聆听自己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打出来的沉闷声音,把许建国先生写给我的这封信,敲打记录下来。

志宽先生:
你好!

今请周女士的孩子将老外婆生前使用过的小木凳子给你带去,请精心保存。下面有几点情况向你说明:

1、这个小凳子在我童年刚记事的时候,大约3,4岁吧?它就在外婆家。我是1941年出生的,在我出生之前多少年购置的,就说不清楚了,粗略推算距今最少也有80多年的历史了吧?特别是老外婆在数十年摆小摊做生意的岁月里,每天都坐着它,度过了多少个酷暑寒冬,春风秋雨,所以我们对它是很有感情的。外婆去世后我继续使用着它,我每每坐在小凳子上,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老外婆的音容笑貌而久久不能忘却。今决定将它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将它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这边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2、在我的记忆中,当年我二姨母带着她的大儿子和老外婆及我们家住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里,她们也曾常坐过这个小凳子,更有趣的是我和长安表弟为坐这个小木凳而发生争夺,但每次都是我母亲批评我不该和小弟弟争凳子,要让着小弟弟嘛。结果总是他高兴,我生气。如今回想起来,也称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3、今天晚上我坐在这个小凳子上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地吸着,久久不愿起起身。坐着它,我再次回忆起老外婆的音容笑貌,以及和老外婆共同生活的件件往事。回忆的事情太多了,太多了……。明天我就要和小木凳告别了,愿它在日本,在你那里过得更好。告别了小凳子,小凳子我永远会记着你。
夜已经很深了,就不再往下写了。
写得很潦草请谅解。

许建国
2016年12月31日
深夜于西安家中

午夜此时,敲打完毕这封信,我也在这样的情绪中默默无语。敲打书信的过程中,能通过字里行间的停顿,从舍不得使用感叹号等细节,体会到二表哥许建国先生的心情。小凳子就乖乖的在我的书房里,我去凝视,也是感慨万千。

岁月无情地流逝,岁月有情地留痕。老外婆张守鑫,祖籍山东梁山,身高足有1米70以上,裹小脚,不识字。嫁给山东东平的赵守业,庚子年赔款到海外留过学。老外婆一生足迹从山东到东北哈尔滨,到吉林省吉林市北的小九站,再到河南洛阳,再到古城西安,在老城隍庙戏台前,大柱子下露天摆摊几十年,最终投靠搬迁到宝鸡的大女儿赵素梅。赵素梅是邓丽君小姐的大姨,是许建国先生的母亲。晚年老外婆张守鑫在宝鸡,担心自己走在身体脆弱有严重哮喘的女儿身前,她悲观地暗自少吃少喝,前后两年左右的时间,郁郁寡欢,耗尽身心,1973年离世。

老外婆一生锦衣玉食过,丈夫赵守业生前做过哈尔滨和洛阳的邮政局局长。老外婆中年辛苦过,丈夫40多岁过世,自己带着两个女儿抛弃洛阳的家业匆匆逃难投奔西安的大女儿,之后几十年在城隍庙辛苦度日。两个女儿,邓丽君小姐的母亲赵素桂和小姨赵素婷,离开西安后几十年下落不明,直到老外婆过世多年以后,80年代两岸开放政策,才有了外孙邓长安提前探路,进而有了90年代,女儿赵素桂和赵素婷纷纷从台湾,美国赶到陕西宝鸡,到坟前祭奠。

2016年11月出差去西安,再次和许建国二哥一道打车前往老城隍庙旧地重游。许建国二哥比邓长安大哥年长两岁,小时候被母亲特意送给老外婆做伴一起同吃同住十几年,名义上是外婆外孙,实质上等于送给老外婆做小儿子。许靖国,许建国,许卫国,兄弟三人都刻意改口管老外婆叫奶奶。因为老人家生前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叫奶奶会让老人在心理上感觉比叫姥姥或者外婆要更亲。

建国二哥很念旧,老外婆和他一起住过的城隍庙后身,当年道士们住过的道观小屋,仍被二哥买了下来,现在被二哥的儿子儿媳装饰得干净整洁,这个小屋就是留着许家人用来念旧躲清静。建国二哥和我在周边散步走动,对那一带了如指掌,包括从当年小屋一带走路到自己读过的小学校。那一带依然有很多店铺,摊位,能想像清晨的安静,正午的喧哗,傍晚的灯火昏黄。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建国二哥幸运,在他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中国几十年大时代巨变,依然能有自己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的小屋,依然能找寻旧日家园足迹,有晚年的寢食无忧,是修来的福分。

建国二哥有遗憾,最疼爱他的小姨,终究在美国,几年前去世了。分离了几十年,终于在90年代重逢,想不到之后又渐渐断了联系,最终我从邓长安先生那里得到消息,告知了他。还有老外婆,具体哪年出生,具体什么属相,具体生日时辰,无论如何建国二哥也想不起来。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人生。

我小的时候,在东北老家,关于小板凳,有这样的童谣:小板凳儿四条腿儿,我给奶奶嗑瓜子儿;奶奶说我嗑得香,我给奶奶做面汤;奶奶说我忘搁油,我给奶奶磕俩头。喝酒,吃菜,呱嗒呱嗒炒白菜……。后面的词儿我不记得了。说不定老外婆记得,老外婆留下的遗物几乎就是这个小凳子,她的外孙女邓丽君,留下的遗物需要1000多平米才能摆放得下。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岁末年初,台湾的邓长安依然为了小妹的遗物劳心劳力,西安的许建国依然为了外婆的遗物无限伤感。

作家三毛生前也有很多物件,她早早整理拍照写下了回忆录《我的宝贝》。她在缘起中说: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我并不会因此而悲伤,因为可以保留照片。又想,照片也终有失散的一天,我也不会更加难过,毕竟——人,我们空空的来,空空的去,尘世间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转眼成空。我们所能带走的、留下的,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呢?而,爱的极可贵和崇高,也在这种比较之下,显出了它无与伦比的永恒。

千言万语,仍是那句话:只要被人记起,就是不曾离去。这句话送给西安的许建国先生,送给高雄的邓长安先生。农历正月十五也过去了,在新的一年里,我在日本仙台祝福邓家和许家:人和百事顺,家和万事兴。健康,平安,之后就是享受生活,帮助他人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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