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建平
  

 幸福落地有声，廖卉珏注定要与花鸟虫草优雅的绘画生活方式有关联。
 而对于花和鸟的界定，我在近10余年的文字思考中已作了颠覆性的定义！现代生活中，中国花鸟画在表现上的泻后，与我们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矫情，奢靡，谄媚，煽惑充斥在当今，令我不屑。当廖卉珏将她的数十幅作品呈现给我时，我眼到之处又一次推翻自我的陈见，我与优雅已失之交臂多年，我看花时是“恶之花”，我画鸟则是黑龌黑郁的大黑鸟，而卉珏的轻盈灵动，触动了我沉寂的心。

前些日子，我曾以一只鸟的状态，飞掠过湘潭的木鱼湖：
我是一只鸟，
把巢筑在空中，
即使折断了翅膀，
心在蓝天之上。
让疲倦掠过我的双翅，
让我在黑暗中飞行，
自己的眼睛，
是黑暗里的灯！
能照见田里的鼠，能照见林子里的虫。
……
我是一只鸟，
在海拔的降落中，
生怕呐喊集体消失！
只见人间兵锋百裂，
鬼斧挥钺神棍凤舞，
青冥宝剑千招尽算。
影掠四海气吞江湖。
……
我是一只鸟，
生来只死于天空！
……

对于花卉之述，我早已摒弃了华丽绚烂和优雅之说。在精神指向里，我遵循着痛苦乃是唯一的高贵的守则！

   “卉”在我看作为波德莱尔式的冷艳，其色冷而艳。其香浓而远，其态俏而诡，其格高而幽，它只绽放在地狱的边缘。卉珏的作品，犹如来自空中的云雀，落脚在鳞次栉比城市森林中，而来自幽远汉唐的拴马柱成为鸟儿吟啼的历史见证。她选择那些羽毛艳丽的又偏偏都是大自然歌唱的妙手——例如金丝雀、鶸鸟 、红雀、金雀等等，去作为她画面中的注脚。

   卉珏的家址在长沙城南一个满是树木的园林中，莺啼婉转，每天不绝于耳，现代化的城市进程让这个城市的鸟儿减少了不少，稍大的鸟儿只能远翥到有林子树木的地方落脚去了。而小鸟却惊慌地在城市每一个角落去寻觅它们安身立命之处。卉珏用敏锐的感觉描述了它们今天的处境。她生长在一个爱意浓密盈满富足的教师家庭，其父母视她如掌上明珠，她在甜蜜中长大。因此，像小鸟一样歌唱美丽是天经地义的。她的父亲廖连兴，是我的同乡，现在长沙一所大学教书，我们习惯称他为“寥寥”。寥寥秉性善良，一脸祥和之相，他以幸福为本，待朋友倾其囊中财物，闲余便静下心来作花鸟虫鱼的水墨画,在城南一个“茶画轩”的茶馆挂满了他作品；其母许红英，阅名根正苗红，在湖南二轻系统工作。
   

卉珏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花花草草、虫鸣鸟啼般的幸福知性陪伴着她。幸福是可以扩散的，可以感染的。一个幸福的人，会像画一样，灵魂盈溢着芬芳。这是一种场所的修行，从这个角度来看，卉珏从本科到博士，始终如一地用画笔去修行之中，她的幸福时光，花鸟成为她承载的方式，来自于内心的真情感悟，似乎不用笔墨去描述某种花的香味，鸟儿般的灵气是无法传达她来自灵魂的体验。

她笔下的父亲如斯：“有这样一个他，会和我斗嘴掐架，会每天跟我视频，会在我回家前一晚就兴奋的睡不着觉……”母亲如斯：“从小到大她从不曾强调自己牺牲了什么？每天早起为我准备丰盛且精致的早餐，都读到博士了，妈妈依旧待我如孩童般的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丝毫未曾松懈……我是幸福的，我的每一步成长始终都有他们。”

    柔软、温馨、清丽而和谐，生活中偶尔渗透着些许凄美，幸极无语，柔韧无声，四季皆宜，穿越起伏包围着成长期的卉珏，她似乎没有叛逆期和叛逆期的挣扎和跌宕，伴随着温馨有致的旋律中悄悄渡过，让她的思想修行圆满地到达彼岸。那些成长期的荒芜，已经悄无声息的葬在心底。不冷艳，不娇媚，不痛苦，不幽暗，恪守光明，绽放美丽是她人生中的希望和爱。如此，我们能解读卉珏的画，为什么如一坚持的拟守的心迹。
    一曲天籁之声《醒来》，那是一个13岁女孩唱出来的纯真美丽，将笼罩在我们城市上空的雾霾尽数驱散。

“从生到死有多远，呼吸之间。
从迷到悟有多远，一念之间。
从爱到恨有多远，无常之间。
从古到今有多远，谈笑之间。
从你到我有多远，善解之间。
从心到心有多远，天地之间。”
  

  读卉珏的画，上述声音尽可囊括。
   

中国花鸟画自唐宋以来有1000多年的传承和发展。它凭借变化万千的自然草木去阐释一个画家所感知的世界。花草有情，时间悠悠，传承的审美和取向在其今天发生了巨大的转换。卉珏从先期临摹宋人画鸟到以后的写生创作，为期不长，但感悟颇深。她在研究生论文《共生赋》中，明确自己将来为之奋斗的目标：“试图集古中外之大，溶于当今工笔花鸟画固有特点。上溯古人，以宋徽宗赵佶为代表的一大批宫廷院士，从花蕊到叶，从羽翎到爪喙，将意境和情趣作为绘画的灵魂，叶之辗转向背，枝之曲折横斜，山间的四季景色，柯下溪涧奔流，近处山花绚丽，远处竹林葱茂，无一不收入笔下；下追今人，有任熊，后集有徐悲鸿，王晋元，金鸿钧，郭怡孮，都以其特有的方式来勾描老茎苍藤，特别衷情于集密集型构图，或平面构成的现代模式，无一不对卉珏作画产生共鸣和影响。自此开始，她对现代构成形式与繁复密集的物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城市花鸟”系列，“热带雨林”系列自然成为这一思考之下的产物。
   

湖南是个工笔画大省，生长在湖南的许多工笔画家，总在陈白一先生麾下所开创出来的“湖湘工笔画”布局。而这种固化的思维模式，自然让些许人非常迷恋工笔画中那一丝不苟的工匠般的描述和不计时间成本的渲染，乐此不彼地在技术语言的精湛细微中苦下力气，工笔画已成为一种玄妙技术的活计。这类似“女红般”的慢工细活遮蔽了工笔画在现代进程中朴实亲民情愫以及在这个时代的现实诉求。
   

为避免囿于这种地域性的“近亲繁殖”的畸形发展，卉珏将求学的足迹迈向了文化中心北京。并成了中央美院苏百钧先生的博士。她调侃父亲为他挖了个坑，自己莫名其妙地跳进去了。她坠入了一个镀满金铂华丽而坚固的象牙塔，工笔绘事成了她的全部。只有偶尔恶臭的厕所，难吃的便当，狭窄的陋室让她回到现实，她不摒弃世相所能看到的一切，林立的建筑工地，突兀的脚手架，见证历史的拴马柱，红辣椒，莲藕，枯树残枝，一草一木……都成了她承载精神物象。她骨子里不喜欢浓妆艳媚，表达对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和忧郁的凄美。其擅长以柔和轻丽的色彩，轻快灵动的笔触对物象进行细腻独到的描绘，脱去脂粉之气，让我们感受物象的灵秀及生命的活力。清初花鸟画家恽南田崇尚艳中含雅，淡中求静，这种唯美而优雅的艺术手法，对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廖卉珏是一种内心共识。于是，她重视从大自然中获取灵感和基本经验，把精神渐渐熔铸于物象，使得原本不具情感的笔墨生出悲、喜、好、怒等生命的质感。
  

  托物言情，缘物寄情。廖卉珏绘画重视选材，她在家教中获得美好的传承，不同于其他同代人之处的是她以更新的视角和感悟去阐释现代生活与花鸟画的关系。
   

学院式教育对其造型能力的完善和擢取，西方文化带来的思辨递增，以及城市化进程，环境与资源的改变，成就了一个画家对其物象与传统花鸟画不一样的精神感受。正如卉珏在随笔中之言。“当下的艺术作品早已不再是供人观赏的“工艺品”，而是日益成为每个个体存在的自我完成的天才意识。”
   

中国工笔花鸟画重视华丽庸容，浓艳精致的传统式样，面对现代，我以为应该更加注重现代城市化给予画家的当代感受，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繁复，生活方式与与文化价值多样化的都市之中，现代城市给予现代艺术的不光是结构和形式还包括新的空间感，价值观和未来观，艺术所反映的就是人类试图在瞬息万变的城市生活中力求捕捉万物变化之流，以及个体变幻迷离的感觉经验时所做出的价值判断和精神指向。
   

 雀儿仍在天上飞跃，花儿仍在地上开放，鱼儿仍在水中遨游，但天空有雾霾地里有重金属水中有排泄物！富有创造性的作品应该是精神的“解毒剂”！它能缓解现代生活舒放人的紧张和焦虑，能让个体精神回到人类栖息的心灵家园，能让我们去反思自然与人的生命境遇……
   

 传统花鸟画许多出自文人墨客和宫廷画家之手，从形式到内容大多为达官贵人的品玩之物，但经历史的沉淀和文化传袭，渐变成一杯清香四溢的老茶，需慢慢品尝；但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变快，人们很少会有闲情逸致去品味传统文人画所折射出出来的艺术蕴含和文化内涵。而工笔花鸟画则能雅俗共赏，兼备自然之美与装饰之美的共性，从审美心理和感情上能够满足大众的心理需求，因此，在现实中便具有广泛的市场需求。
但是，艺术风格面貌发生较快切换的同时，容易造成许多艺术风格无法完成基础的深厚积淀，容易停留于直观表象或媚俗层面，造成图式化的泛滥，成为市场资金追逐的猎物，成为精神堕落的一剂春药。
   

安详平和的家境赋予卉珏一个富足幸福的指向，她亲切现实。专注生活中勃勃生机的倾诉，不囿于古人，亦不天马行空，以入世的态度倾情歌颂美好和抒发内心，她尊重传统，但不为这一套程式所束缚，在程式和生活感受面前她更尊重后者，也许，京城的漂泊和导师的开明放飞了她创作构思的翅膀。从“城市花鸟”到“世纪遗痕”及“密林共生”，卉珏自创的作品系列无不尊重自然的法则，从平民化的普通景物着手，以纯朴淡泊的天性，避开再现择其表现，使其作品获得一种自然抽象，以瞬间的个体感受，切入人生和自然的深处，在物我交融之间，抵达生命的底色。
   

 人在天地间获得永恒的生命价值，而卉珏则能以其对一草一木微观生命的体验，并将这种感悟注入画面当中，使作品成为个体心灵感受的视觉表达。这使她和那些沿袭传统，陈陈相因的工笔花鸟画家们拉开距离并渐渐显示出创造的独立面貌。
  

  卉珏珍惜和享受这个世界给她带来的所有一切，抑或是我无法体会到她那种天然的纯真，我欣赏卉珏的这种本色。叔本华的说法：用优雅去拥抱这个苦难的世界。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这是人们在抛弃了一切虚伪夸张浮华之后，内心所抵达的世界。卉珏试图用她的人生和作品，去做一个精彩的女人。她！努力地生活，将那些美好的景物，封存在笔端，用作品去表现，不必多说！而结果终将浓缩成一颗甜蜜的糖！她的作品也会像秋天午后的阳光，剥离春天的青涩，夏天的燥热，以及冬天的寒酷，有着熔化一切的温暖。静谧和芬芳馨香！
   

花和美人都是这个世界最美之物！乃造化之尤物！努力而精彩地活着，化艰难的生活为修行，在艺术的跋涉历程中做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我期待。
 
 
2017 .10 .20日于浏阳河艺术园

廖卉珏个人简历
廖卉珏，笔名（婉辰）1990年生，湖南长沙人，中国艺术研究院在读博士生，师从苏百钧先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画院青年画院画家，长沙花鸟画协会理事，长沙画院特聘画家。出版个人画集《工致苏门——廖卉珏作品集》，作品及论文多次在《中国美术》等国家级刊物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