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文化荒凉的时代，能看的娱乐节目是“三战”、“八戏”，电影只有《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戏剧只有八个样板戏。

可那又是一个文化丰富的时代--所有的人都能唱几句样板戏，所有的“战宣队”都演样板戏，高水平的业余演员不让专业，无论是田边地头，还是打谷场、小队部，都有“战宣队”引吭高歌，引起一阵阵喝采。全民乐器的普及水平也相当高，用京胡、二胡、手风琴、脚踏琴，都能给音符和节奏极其繁难的样板戏伴奏，所有的普通人，几乎都既是观众，又是演员，参与者的数量竞弥补了文艺作品数量的单调，使人们的心灵在恐怖和荒凉的时代有时也热热闹闹。

金地那时十七、八岁，做医生的父亲被从城里下放到县城。

那时高中毕业后就没书可念了。金地会拉二胡，他在淡黄色高粱杆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拉二胡，寂寞而悲凉，一条邻居的白狗趴在他脚前亲热有余，金地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也不知道除它之外还有没有听众。

邻居的一家医院的刘老大夫会唱样板戏，按照京剧的正式分类可以算“黑头”，什么《智取威虎山》里的常宝爹，《杜鹃山》里的雷刚之类，都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刘老大夫发现金地会拉二胡，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他们医院要在过新年时汇演，他要来一曲《海港》中的唱段，正愁没人伴奏。他拉着金地来到了医院，老大夫一曲《海港》唱下来，金地也被留在了医院，暂时在制剂室里帮忙， “战宣队”一有演出就去伴奏。

金地也能唱，也能舞，很快成了“战宣队”里女孩子们喜欢的对象。

那个时代，非夫妇的男女在一起会成为罪过，而“战宣队”里例外，吴清华可以把住洪常青的肩头起舞，小常宝可以尽情扑进杨子荣的怀里大哭一场……

这对于少年的金地来说，是怎样一种动人心魄的震颤?排练时，握住豆蔻年华的少女的手，是怎样的一种柔软如酥的热流流遍身心，在起舞时偶尔碰到花季“战友”微微隆起的前胸，又是怎样的心跳弹拨出青春彩色的梦想……一切似在美丽的纱中，如幻如真，一切似在朦胧的雾中，虹光霓影……

金地更痴迷于在演出前女孩子为他化妆。少女细腻的手指在他饱蘸青春情欲而又带着羞涩的脸上轻柔摩挲，向一缕缕甘甜的溪流流过他的心，少女的胸脯有时会压在他的肩上，那富有弹性的起伏使他屏住呼吸――他听到了少女心的跳动，快乐、紧张而羞涩，他也听到了自己心跳动，激动、幸福而痴迷……心跳的和声交织在一起，交织成幼莲粉红色的露珠在银色月光下浑圆地滚动般柔美的乐声……

给金地化妆的是两个演员兼小提琴手--小月和小媛，他们都是来医院里实习的中学生(那个时代叫“参加社会实践”)。

小月的琴技一般，但正是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皮肤白细，双眸如星，婀娜如柳，美丽非凡。她的手指温暖而细腻，她为金地化妆时，使他感到了她甜美而温馨的气息笼罩在周围，感到她隆起的前胸在眼前起伏，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柔地揉搓，似乎弹奏起他心中的梦幻曲，金地仿佛融化在了她芬芳的氤氲中……

小媛琴技一流，比小月大一岁左右，但是没有小月漂亮，胖乎乎的高个子，也有说不出的可爱。

她的手指细长而美丽的，但却是凉凉的，在金地脸上揉搓时，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在小月和小媛都在的时候，金地喜欢让小月化妆，因为她太美了。小媛似乎感觉出来了，有一天她有些委屈地说∶“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上妆?”

已经坐在了小月面前的金地被问得有些慌张和窘迫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冬天了，你的手有点凉。”

小媛没有生气，她大大方方地莞尔一笑。金地在小月的胸前，听到了后面传来一阵琴声:∶沙哑而寂寞……

一个月过去了，又到了全县“战宣队”汇演的时候了。金地在后台练声、对弦，忙得不亦乐乎。

他突然看见小媛站在他的面前，顽皮而坚决地说:“我给你化妆!”
金地的眼睛在四周茫然地寻找着，小媛知道金地在找谁。她笑着说：“我的手不凉了，不信你试试。”

金地迟疑地坐下来，小媛日渐丰满的前胸在他的眼前鼓动，她的手指轻柔地在他的脸上摩挲，真的，真的不凉了，细软而轻柔，温暖而滑腻……

白驹过隙，时间飞快地流驶，金地上了大学。从那以后他见到过一次小月，她已经嫁给了金地所在大学那个城市郊区的一名小学教员，脸上也染上了一层东北妇女成熟的高粱色。

但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小媛，可直到今天他也无法知道，小媛的纤纤细指，为什么变暖了，那暖暖的手指留下的温馨，似乎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有一点甜蜜，有一点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