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丽燕

童年的记忆中，除了家人、小伙伴，还有魏奶奶。

魏奶奶是我大妹出生后不久来到我家看我大妹的。大妹上了幼儿园之后，又有了小妹，于是她又来到了我家看小妹。

魏奶奶是江苏人，记忆中，她有几个很大的地方。首先是眼睛奇大，大得眼珠子突在外面，这多半与她患有的甲状腺机能亢进有关。其次，她声音很大，大嗓门儿配上她的大眼睛，多少让她显出几分凶悍。另外就是她有着同年代北方老太鲜见的大脚片儿。

我家非有钱人，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我出生之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双职工的父母就需要有人来帮着带孩子，于是魏奶奶被介绍到了我家。

魏奶奶与我们同吃同住，母亲的工资几乎都做了魏奶奶的工钱。魏奶奶也真对得起这点工资，替我们当家做主、忠实地护卫着我家。大妹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小妹小时。魏奶奶照顾小妹不说，打扫卫生、做饭也全包。她是个很干净利索的人，总是将我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她除了自己干之外，还常常指使我干。

在她的训导下，我学会了用拖把擦地时，要竖着前后使劲儿，而不能左右划拉。这样才能将地擦干净，且不留擦的水迹。擦到走廊公共用地时，她告诉我一定要小心，绝不能将水滴溅到别人家门上。这样地前后使劲儿擦地不仅可将地擦得干净，还使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卖力。在家习惯了这样，便很自然地将这种做法延伸到了学校，以至于后来被同学调侃，说非常爱看我擦地。

我和魏奶奶住在北边的小屋。晚上，躺在床上的我，常常听着她边吞云吐雾边絮叨她的往事。她时不常地向我灌输一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我不大听得懂，但我知道那些都是些个封资修的反动言论，也曾义正言辞地向她指出。但她完全不理会我一个小孩子的革命立场，依然继续吐着烟圈，缓缓诉说，时而还以此来规范我的言行。

她对我的严厉甚至胜过母亲，我的很多生活常识是被她教导出来的。她说吃饭时必须将碗端起来吃，懒人才连饭碗都懒得端。夹菜时，只能夹自己跟前的菜，而且不能用筷子在盘中挑来挑去。不能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夹酱豆腐瓶里的酱豆腐吃，必须将它们用干净筷子夹出来，放在盘中吃。还有吃饭时不能吧唧嘴呀，不能口中含着饭说话啦等等。虽然那时觉得她很烦人，但活到今天，深切地体会到这些生活常识，或者说文明习惯的养成真的令我受益终生。

魏奶奶还常常谈起她在南京的美国公馆里做事的时代，这时她的眼中便会闪现出几丝柔光，使她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的温和。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隐隐地感到她也曾经很幸福。也许因为这样的经历，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她，却能拽几句英文。当时的我对此常常感到些许诧异，诧异她的柔和、幸福的感觉为何来自为美帝国主义打工的时候？不得不说，这一点诧异存留至今。

魏奶奶在北京有个家，在当时的四季青公社，老伴被她称为麻子，四季青的农民。周末时，她有时会休息回趟家。回来后，便开始数落她老头的不是，有时还跟我说起她怎样跟她老头打架。她曾直言不讳，跟这个老头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在北京打工挣钱有个落脚的地方。想想今天不是仍然有很多向往经济发达地区的人们以婚姻的方式达到目的吗？也许只要地域之间存在差别，这样不和谐婚姻也会继续层出不穷。

后来，小妹上了幼儿园，魏奶奶也就离开了我家。据说她很不舍得离开，不舍得我父母的敦厚及我妹妹对她的依恋。当然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她的离去令我感到了轻松，因为不再有人对我指手画脚。她先后在我家呆了五、六年，并不算太长，但她直率、鲜明又很强势的个性却深深地印在了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里。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若是在的话应该是近百岁的老人了。

今天，想起这些琐碎的往事，除了说明时光的流逝让我也进入了怀旧之族这一不争的事实之外，还让我感慨曾经清贫岁月的简单生活，却在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很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谊。与魏奶奶非亲非故，但她却与我们像一家人那样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家度过了那些年的艰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