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丽君苑   杨志宽

我陪台湾朋友坐在东京涩谷文化村的演出会场，隐约间闻到一股香气，沁人心脾。观众坐满会场，舞台上一个男舞者步伐矫健，双手持锣，轰然一声，铜锣馀音延绵不绝，他纵声提醒都市人们，距离正式演出还有四分钟。

这是2016年4月9日星期六黄昏5点钟，我心怀敬畏感恩观看杨丽萍的演出。华人世界里，把歌唱到极致的是邓丽君，把舞跳到极致的是杨丽萍。

这场演出，观看到的不仅是杨丽萍独舞，还有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歌舞精华浓缩。这是鲜活的博物馆，行动的博物馆，和世人分享，对世人教化。

看完演出，台湾朋友说单是杨丽萍的两段独舞，就值了最贵的票价。他也连连惊歎，声声感恩。我知道太多的观众一定感激杨丽萍。

看罢《香格里拉》原生态歌舞，并非代表一种结束，对我而言，是该审视今后的人生如何开始。日本东京涩谷称得上是全世界最拥挤繁华的山谷，涩谷文化村又称得上是全世界最为现代化的山村，在这上演的反倒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最为纯粹原始中国西南少数民族乡土风情。这种巨大发差不能不引发我的感慨和深思：今后该以怎样的活法面对生活？

4月1日我人在大理，漫步大理古城，当地人对杨丽萍充满骄傲。很多店铺在卖杨丽萍同款服饰。言谈之间对她是深深疼爱和敬重。小店里一家三口晚餐，我购买服饰，妈妈对应我，父子坐着小板凳继续吃饭菜，提到杨丽萍，那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边吃边把空閒的左手一伸，举过头顶，瞬间用手指摆出杨丽萍孔雀舞的经典动作。大理，是片歌舞昇平的土地！

人在世间行走几十年，杨丽萍活得值了，我赶到东京朝圣，敬仰舞神杨丽萍，一场演出下来，三次潸然泪下，一次泪珠滚滚，接受了心灵洗礼，四十不惑仍有激情感动，不压抑不世俗不功利不谄媚，我也值了。

舞者们给观众展示云南文化，村民生活那痛快淋漓的状态，肆无忌惮不卑不亢的活法，也让我羡慕，云南人那样活，活得也够本儿。辛勤劳作，纵情歌舞，敬畏自然，享受阴阳，都市人物质过剩，云南人精神饱满。

整场演出的过程中，我时常忘记前后左右的观众。杨丽萍舞蹈时，能稳如神灵，能勐虎下山。坐在28排11号的座位上，我全神贯注舞台。她给我上了人生的一个大课，她的活法精彩饱满。

巨大月亮里出现了她的身影，看不清五官容颜，一曲《月光》，她肢体动作散发着生命的鲜活能量，状态极好！看着月亮里她黑色的剪影，就是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身影，让我感受到她的情绪。这麽多年，终于距离她如此的近，太幸运！接下来反倒捨不得太近，担心打扰到她。再走近，该做的也是保持沉默，以虔诚心，视她为一尊在世行走用身教普渡众生的菩萨。不打扰就是大敬重。

4月12日清晨，一如既往早餐前出门晨练，脑海中仍是东京涩谷文化村舞台上杨丽萍等众多舞者的身影，于是我做了最该做的事，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自由舞蹈了15分钟，舒筋活骨后背出汗。对于舞者的最高尊重就是动情舞蹈，对于歌者的最高尊重就是用心歌唱，我是这样理解传承。今后的活法是，歌舞人生。

想到了舞台上的鼓神，从未见到打鼓可以打到那麽极致，他打出了酣畅淋漓，打通了五脏六腑周身毛孔。打鼓的人人鼓合一，深深挚爱，彷佛那面鼓是他故乡的土地，是大地之母，是他挚爱的情人。这样的打法出现在日本舞台，日本举国上下击打太鼓的男女老幼都该来朝圣，学习什麽是用身心，用血脉打鼓。回到仙台翻阅网页看到了解释，鼓槌象徵男性，鼓面象徵女性。

人类活动大都是竞争，抵触，防范。唯有情欲结合是彼此疼爱抱紧，一场打鼓让我深刻体会到：爱，所以自由；恨，所以成囚。都市里的人们，面具太厚；思念家园，土地，耕牛的村民，更拥有真正的爱和喜悦。

给我印象很深的还有男女歌唱，欢闹，抢恋人的场面。参与的人都幸福，是肆无忌惮发自心底的喜悦，是精疲力尽轰然倒地后的无尽温柔。总之仍是一句话，这样活，够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至情至性享受生命，敬畏神灵感恩先祖，杨丽萍把家乡父老的生活状态呈献给世人，给都市人提供了新的活法。

我的人生活法是採蜜哲学，像小蜜蜂一样辛勤劳作，目标是飞向最美花丛，採集最甜花蜜。活着的几十年里，难免碰上垃圾，遭遇勐兽强虫，该做的是不忘初心，不去纠缠战斗，绕开继续寻找美，沐浴阳光。

能做到像杨丽萍一样跳舞跳到生命终结，是过瘾的活法。能像邓丽君唱歌唱足一生也是够本的活法。今后继续唱歌，随时伸胳膊抬腿有感觉就跳舞，更有可能的是当一名讲解古诗词的教师，像现在90多岁的叶嘉莹女士一样，一辈子活在吟诗唱词的世界里，也是够本活法。

杨姐姐在女儿国的那段舞蹈里，唸歌，女人歇不得。那一时刻，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禁不住泪珠滚滚，感谢杨丽萍这几年来让万千观众念及自己母亲和妻子很少停歇的劳作身影。像感恩大地一样我感激母亲，每位母亲都是自己女儿眼中最美的女人。

《雀之灵》是杨丽萍的代表作品，在网络上看过多次，这次不同则是收尾，云南传统孔雀舞舞者映衬杨姐姐，她不是之前常见的戛然而止，而是舞台灯光把她孔雀舞裙的图桉映照成整片地毯，飘飘滚滚随她消逝而去。那份视觉和心灵的冲击，让我突然不舍，又释然认命。我理解为是杨丽萍孔雀舞的涅槃，圆满归一。泪眼朦胧目送她的身影，有酸楚，有心疼，有喜悦，最终是双手合十。

《月光》和《雀之灵》使用的音乐极美，在我看来，就是杨丽萍人生的主题歌。她在和西藏高僧一样，在为自己生命做收尾阶段，做睿智准备。人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未来几十年后杨丽萍葬礼上应该使用这旋律做背景音乐，礼赞她纯淨的热爱生命，重上自然，散播真善美的一生。

消瘦唯美的她把自己舞团视为活着的博物馆，她当之无愧被称之为杨老师。这位大师上的是人生大课，每次开课都是上千人的会场。

把杨丽萍引进到日本的是东京华人商界里的吕娟姐姐，她堪称日本华商里的穆桂英。她也一样有极大热度激情，大将风度，菩萨心肠。

2016年1月29日邓丽君生日这天，我和吕娟姐姐偶遇在新宿湖南菜馆。她有巨大能量，讲话时谈得投入就自带光芒，瞬间让你感到她十指能插进桌面，长髮可变成钢针，转眼之间又能柔情似水。

要不是她的执着热情，脚踏实地，在日华人以及万千日本民众得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才能飞到国内去欣赏杨丽萍。感恩杨丽萍，感恩吕娟。

我知道4月9日到17日，杨丽萍舞团在涩谷文化村驻演期间，吕姐会天天奉陪，看杨丽萍率团彩排，看舞者台前幕后。这些日子也是对吕姐耳熏目染言传身教的难得洗礼。真正的朋友是彼此影响，正应和了那句英文：

You and I make each other possible.（你我造就彼此）

梦想不断，行程不断，敬畏感恩，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