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 越

一

漫步在这座城市，高楼林立，街道拓宽，路边许多繁华的商铺，轻轨悬浮在空中，俨然是我不认识的城市。

然而这又分明是我的家乡，21岁以前生活的地方。曾经走过的小巷，曾经上学的路，都在那里。夏日街头走过一个穿花裙子的年轻女孩，恍然间遇到了少女时代的自己。

是的，这座城市让我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很多人都喜欢说，年少的时候多好，那时候多开心多幸福。但我觉得那只是拷贝并放大了青春记忆中快乐部分的倍数，又自动降低并删除了悲伤故事指数的缘故。

每个孩子其实都有不少于甚至多于成年人的苦痛。至少我的初中高中时代，一直是被考试压着的灰色回忆。我奔命于学习学习再学习，骑着自行车奔波于教室和家之间，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彩霞满天，我骑车去上晚自习（那时候为了高考，晚自习要上到10点），看到南湖大桥上悠然散步的男女，17岁的我竟绝望地感叹：“我的人生完了，我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悠闲日子了。”

年轻时光恍如隔世。

前几天的夏日傍晚，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大妈们跳起欢快的广场舞，看孩子们开心地嬉笑玩耍，当年那个绝望少女，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记忆中没有这样的“悠闲”时光。远眺远处天空，又是彩霞满天，不觉感慨得眼睛朦胧。

二

在海外生活的中国人，注定有一颗无所适从漂泊的心。在国外时，自己是外国人，于是总有局外人的淡泊，看那个国家嬉笑怒骂，评说他人事；而回到国内，才发现多年的海外生活，又让我们变成了局外人，常被人问：“你哪儿人啊？”常被人说：“你什么时候走啊？”对家乡人的喜怒哀乐，增加了陌生与惊奇，我又不属于这里了。

在东京，每个人都很客气，看到孩子会微笑会打招呼，不过不太会告诉你不应该如何，应该如何;

在长春，我抱着大儿子皆可，领着小儿子你可出门购物，每走几步就会有人亲热地凑过来，“啊呀，这么小就抱出来了？男孩女孩啊？”然后是：“这么捂着孩子多热啊。快给头透透气，别把孩子捂出痱子来。”或者是：“腿别这么分着抱，孩子太小哇。”——绝对中国东北式的热情，把你当自己家人一样，感动这份“不见外”。

在东京，规定就是规定，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长春，去家附近的健身俱乐部游泳馆，规定6岁以下小朋友不能办证。我同学指着3岁4个月的你可说：“这小孩快6岁了。”我胆战心惊，没想到前台姐姐看看你可二话没说就给办了证。

去附近的幼儿园咨询短期入园，园长说正常是不收的，这次可以特殊考虑，然后“神奇地”批准了你可短期一个月的入园。

这两个经历，我是规定外的受益者，得感谢国内这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通融。

也看到问题。

在东京，爷爷奶奶辈基本不帮忙带孩子，都是妈妈们亲力亲为;

在长春，小区内傍晚出来玩耍的孩子们，大多是爷爷奶奶辈跟在后面，很多手里还拿着切好的水果，趁孩子玩的空当塞一口水果给孩子。几个孩子玩球，大人还时不时介入调解，“过保护”。你可被几个4、5岁的小朋友围在中间，被齐声喊：“不带你玩！”有大人过来劝解，我袖手旁观你可怎么对付，只见你可不说话，蹲在地上把小手比划成手枪状，对着几个小朋友，口中念叨“砰-砰-砰！”

在东京，厕所处处有，孩子们要么穿纸尿裤，要么一定被家长带去厕所方便；

在长春，小小幼儿开裆裤，大点的孩子也有随地便溺现象。小区本来很干净整洁，绿化也好，你可常喜欢坐在地上---刚与纸尿裤说拜拜的你可，又如此里应外合地接受了SHI尿的“洗礼”。

三

过几天有大学毕业20周年的大型同学会。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们将从海内外四面八方回到母校吉林大学，这也是我此次长春行的最大期待。

昨晚从地下仓库间翻出妈妈帮我整理的大箱子，里面装满我和姐姐学生时代的书本、日记，还有各种照片和证书。

那么多早忘记了的日子一下子回到眼前，真实又梦幻。

我还曾写过这样的诗吗？我还有过这样的歌本啊？姐姐还照过这样的照片吗？我的日文精读课本上这么多“批注”吗？——好好笑啊。

不过，如果时光可以穿越，我也不希望回到从前。曾经的年少，属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今天的我，有了一颗属于世界的心。

有人说乡愁是对过去记忆的一种无名的疼惜，也有人说乡愁包括对过往的追忆，也包括对未来的向往。都对。我觉得，乡愁更是对自己心灵的升华。长大了，离家了，我不再属于那个小小街区；多少年了，心宽了，我甚至不再属于哪个国家。我力图寻求和创造让所有人相对幸福的空气与环境，多了成熟的责任。然后我发现，我更爱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乡，涌出无限爱的乡愁，而这份爱不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