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的购物秀

4月5日星期六早上10点，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乘坐的黑色高级轿车，在东京都内樱花盛开的道路上一路飞驰，最后停在了日本桥的三越商场总店。三越始建于1673年，是日本高端商场中的历史老店。

安倍首相一身便装现身，上穿紫色毛衣，搭配一条白色的西装裤。到达商场之后，他立刻逛了起来。他首先去主馆区2楼买了一双假日穿的休闲鞋，紧接着去新馆5楼的书店买书。其中有批判安倍经济学的畅销书《日本经济让年轻一代自生自灭》、日本作家协会会长浅田次郎发布的新小说《黑书院的六兵卫》等六本书。

其后，安倍首相去了地下的食品专区，买了100%纯榨的橙汁，并且当场津津有味地喝完。接着，他又买了即食咖喱、酸奶、咸烹海味等食品。他在三越商场逛了大概1个钟头后离开，共买了3万9955日元的东西，其中包含2958日元的消费税。

安倍首相对这次购物体验很满意，认为“民众的整体消费还是很活跃的嘛”。然而他刚走出商场，路过此地的群众便朝他发出阵阵奚落之声：“三越是我们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吗？”“多出来的消费税你替我们出吧！”等等。

3月21日，安倍首相在新宿车站附近也遭到了民众的强烈谴责，场面一时陷入混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日本有一档午间电视综艺节目《笑笑也无妨》，这档节目播放了32年，为民众熟知。因为主持人森田一义先生已经七十多岁，这个节目在3月底停播，所以安倍首相作为嘉宾亲自出场了。当时，很多民众蜂拥赶至新宿的电视直播室，手里举着各式标语牌：“法西斯内阁，不知廉耻！”“安倍《下台也无妨》！”等等。

安倍首相在《笑笑也无妨》中露脸也好，星期六到三越商场购物也好，其实都是一场秀，目的在于缓解民众对于消费税上涨的不满之情。

安倍政权自4月1日起，将消费税由5%上调至8%。也就是说，在日本国内，无论你买什么商品，都必须另付价格8%的消费税，而不是原来的5%。

购物狂潮

该举措在日本社会引发了两大现象，其一就是3月的“疯狂消费”。

3月开始，商场、家电大卖场人潮涌动，就像田地里泛滥的蝗虫灾害一样。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间，购买者就在店门前排起了长龙，门一开立即冲进去，并且不停地把商品一件接一件地扔进购物篮。

我在东京池袋的商场里看到很多在食品专区购物的人。有的家庭主妇买了100罐左右的罐头，还有些公司白领买了大约200听罐装啤酒，还有人到处搜购酱油、点心、矿泉水……

家电大卖场里的场景更加惊人。电脑、电视、洗衣机、吸尘器、微波炉、化妆仪器、健康器械……无论什么地方都挤满了购买者。店员要一一应对，真不容易，只听他们用嘶哑的嗓音喊道：“请大家遵守秩序，排队购买！”

宛如日本第二天就要灭亡了似的，无论走到全国哪个角落，都是这番恐慌的景象。人们纷纷赶在4月份消费税上调之前，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买齐。我的一个同事，他不仅在3月份购买了今年夏天要穿的西服、衬衫，连来年冬天的西服和衬衫都预备下了。他甚至不无夸张地说：“除了食品以外，未来一年之内的必需品我都买齐了。”我的父母年事已高，住在乡下，他们也在3月份行动起来，换了一辆二手车，重新装修了房屋，还买了一台大容积的电冰箱，在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速冻食品。虽然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但他们均表示：“未来十年，我们都不会再买贵的东西了。”

这股“疯狂消费”的浪潮让日本各大商场迎来了“特需景气”，例如大丸松坂屋3月份的销售额上涨了36%，高岛屋则上涨了32%，不一而足。

然而，进入4月以后，另一种现象浮出水面，与3月的“疯狂消费”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就在几天之前，各大商场和家电大卖场还是人声鼎沸，购买者络绎不绝。然而一进入4月，商场突然门可罗雀，一片寂静。那些嘶哑着喉咙呼喊的店员，带着浅浅的微笑，询问顾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然而，日常的饮食用品，人们却无法在3月就把4月份所需的分量囤积起来。因此，趁着消费税上涨，有些地方也“趁机抬价”。例如，我平时经常去的一家卖便当的小店，烤肉便当就从450日元猛涨至650日元，涨幅高达44%！我向店主抱怨到：“这也涨得太多了吧！”对方答道：“虽然食材价格不断上涨，一直以来我们都尽量保持价格不变，可现在情况不同啦！”如此这般，全国各地都在“趁机抬价”，且涨幅惊人。

妇女要顶半边天

如今，世态混乱，安倍首相又出新政。他开始大力提倡“女性进入社会”。日本的“家庭主妇”也被看作一种“职业”，即丈夫在外面工作，妻子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这一传统在现代社会被继承下来。然而，安倍首相认为，如果打破这一传统，越来越多的女性外出工作，不仅可以提高家庭的总收入，还可以增加消费。

为了鼓励女性进入社会，安倍政权制定的主要政策是废除“配偶税额减免”制度。过去，为了鼓励女性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日本制定了一套减税的制度。该制度规定，如果妻子年收入低于103万日元（约合62081元人民币），那么其丈夫最多可以少缴纳38万日元的个人所得税。也就是说，如果妻子不工作，她的家庭可以享受减税的优惠待遇。

安倍首相打算废除这一减税制度，并且改弦更张，将这一制度设定为：“家庭主妇”不外出工作，反而需要多纳税。

一旦废除了原来的配偶税额减免制度，不仅会增加每个家庭须负担的税额，还会使国民年金保险开支每年超出18万日元，对于妻子而言是极大的负担。因此，当前社会弥漫着这样一种气氛：这些“能顶半边天”的女性，很有可能针对安倍政权发起一场暴动。如果女性进入社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政府举行抗议活动，安倍首相就捅了大娄子了。

兴奋剂后遗症

用一句话描述当下日本的境况，那就是“安倍经济学的瓦解”。

去年的4月4日，即距今一年前，安倍晋三开始大力推行安倍经济学。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发布了“宽松的金融政策”，将货币准备金、长期国债以及上市投资信托基金（ETF）的保有量在两年内增加了两倍，并且把长期国债的平均存续期也延长了两倍。这就是安倍经济学“三支箭”中的“第一支箭”，该举措让日元兑美元的汇率降低了20%，日本股市大涨。

就在安倍首相到访的日本桥三越商场旁边，有一座耸立的大厦，是日本银行总行所在地。4月4日，这里并没有举行“安倍经济学一周年纪念派对”。据我认识的一位日本央行职员透露：

“一年前的宽松金融政策，是一种极端的兴奋剂疗法。换句话说，就是给一个老年人注射了一通增强肌肉的药剂，强行使老人长出像年轻人一样健硕的肌肉。当时安倍首相推行这一政策，无非是希望在7月的参议院选举之前，制造出经济繁荣的景象。”他接着说：“现在，老人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大量兴奋剂造成的副作用即将显现。国家的负债总额已经超过1000兆日元（约合60万亿元人民币），即GDP的240%。‘垂垂老矣’的日本经济恐怕难以挺过来势凶猛的副作用。”

安倍经济学的“第二支箭”是扩大公共投资。这一举措同样徒增社会的不安。首相于3月20日通过了2014年度的财政预算，其总额高达95兆8823亿日元（约合5兆7700亿元人民币），为历史最高额。他拍着胸脯说过：“按照这一预算，一定能够加速推行安倍经济学。”

然而，原定在日本全国大幅投入的公共投资却迟迟未见进展，其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建筑工人不足。目前，4个日本国民当中就有1人是65岁以上的老人，而且这一比例正以每年0.5%的速度增长，特别是农村地区，几乎都是老年人。无论是修高速公路还是建高楼大厦，劳动力都严重匮乏。

我早就从根本上质疑过安倍首相的这一政策：日本就要迎来GDP几乎是零增长的老龄社会了，还有必要增加这么多公共投资吗？就算不增加公共投资，日本也已经是全世界政府负债率最高的国家了，负债总额高达1000兆日元。因此，大幅削减对公共设施的投入才是顺应时代的预算方案。

然而，首相的想法完全是本末倒置：“为了成功推行安倍经济学，必须增加公共设施的投入。”

4月4日，安倍在首相官邸召开经济财政咨询会议，在会上打出了一项新政策，即大量接收外国劳动者，从事公共设施建设工作。

然而，在安倍首相陈述完自己的意见之后，邻座的财务大臣麻生太郎、经济产业大臣茂木敏充、经济财政担当大臣甘利明等人，均板起脸，一时间气氛非常尴尬。安倍首相周围的自民党保守派政治家们都是国粹主义者，都反对接收移民。他们认为，移民进入日本，会使劳动力的品质下降，社会的治安变坏，还会使本国的劳动者遭到排挤。

东京正是樱花烂漫、花团锦簇的时节，然而连日的大雨和大风天气让樱花在一夜之间都凋零了。日本是一个“樱花开时体验到生命的力量，樱花谢时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的民族。安倍首相官邸的樱花，仿佛预见到这个政权的未来一样，凋落得比往年要早很多。